洛霞峰原名黑关山，向西绵延数百里。传闻数百年前此递因战乱寸草不生，百姓颗粒无收，神女洛霞不忍见百姓受苦，降下甘霖使荒山化作绿洲。
百姓感念神女恩德，遂将此山改名落霞以此纪念神女。岁月流转，大地轮回，真伪便已不可考究。
经年累月，山脚下渐成村落。沈家村便坐卧于落霞峰下，三十余户人家世代聚居于此，在周遭算得上是大村。
沈姓虽然不是全村之姓，但却是村中大族，在这个宗族势力颇重的朝代，沈家族老几乎是沈家村都一言堂。
日暮时分，山脚下沈家村的炊烟在暮色中袅袅升起。
沈村长沈权正坐在青石院中，旱烟杆子吧嗒吧嗒作响，怀里抱着五月大的孙儿。“老头子往边上挪挪，莫熏着乖孙。”老妻抱着竹簸箕摘菜，斜睨他一眼。
沈权将孙儿举过头顶，逗得稚童咯咯直笑：“哪能舍得熏着咱家金疙瘩。”
“砰——砰——”叩门声骤起，沈木匠的粗嗓门穿透门扉：“村长，村长你快去瞧瞧！沈老大家的又在村口闹起来了！”
沈权忙将孙儿递给老妻，拾起烟杆别在腰间：“你带着娃儿烧饭，我去理这些腌臢事。”老妻接过婴孩叹道：“你且莫沾那家浑水，早些回来。”
傍晚的夕阳亲吻着这个小村庄，村子中炊烟袅袅，孩童嬉闹声此起彼伏。沈权穿过小巷，老远便闻哭嚎：“天老爷啊！老身命苦哇！”
村口老槐树下已经被人围得水泄不通。张婆子瘫坐在黄土里，枯瘦的手指正揪着身侧昏迷不醒少年的衣襟。那少年面惨白，额角还凝着几块血痂。
张婆子骨瘦如柴，花白的乱发上沾着些许草屑，满是皱纹的脸上涕泪纵横：“天杀的沈时砚要绝我家门户啊！”老妪的哭嚎惊起停在槐树上栖鸟，“老婆子今日就撞死在这里！”
人群忽然退出一条道，一玄衣少年扶着位老妇人稳步走来。
沈家奶奶银发梳得齐整，虽穿着补丁摞补丁的灰布衫，脊梁却挺得笔直：“张家婆子，你孙儿诓我孙儿去赌坊填十两银子的窟窿，这账怎么算？”
人群顿时炸了锅。十年前刘家被赌债逼得悬梁的惨事，至今仍是村中老人口中的警世钟。
村长烟锅重重磕在槐树根上，火星溅在张婆子脚边：“砚小子，你来说。”
沈时砚拱手齐眉：“舍弟时流今日一早被顺子诓去后山，说要引荐赌坊管事的亲戚。十两银子的本钱，三日便能得百两利钱。”他转身拉出躲在沈母身后的少年：“时流，你自己说。”
十四岁的沈时流缩在母亲林氏衣摆后，声音细若蚊蝇：“顺子哥说...…说哥哥前些日重病，需卖地治病，若能凑够十两......…”
“你这个榆木脑袋！”话未说完便被沈母林双拧住耳朵，眼圈却已然泛红：“那赌坊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阎罗殿！你爹在码头日日扛大包，都需三个月工才挣得二两银......”
张婆子眼珠一转，突然拍着大腿大声叫嚷起来：“空口白牙的谁不会说？证据呢？”她指着昏迷的孙子，“现下躺在这儿的是我家顺子！”
几个妇人跟着点头。一妇人嘟囔：“诓骗未遂，倒把人打成这样......”
沈时砚广袖微振，从怀中取出张皱纸：“这是赌坊王二麻子画押的证词。三日前顺子找他作保，说他不出十日必定能还上那借的十两印子钱。”他将纸页递给村长：“若我没记错，按《大庆律》，设局诓骗良家子入赌者，杖八十，流三百里。”
张婆子脸色煞白，突然暴起扑向少年：“赔钱！今日若没三两银子老婆子就吊死在你家前......”
沈时砚侧身避开扑来的婆子，声音沉如古井：“若今日被诓的是你家儿孙，婆婆当如何？”暮色中他眉眼如墨，惊得几个本欲劝和的妇人连连后退。
村长烟杆在地上划出一道深深的划痕：“今日之事都散了！张家婆子回去好生管教，砚小子你...…”老人瞥见少年袖口露出的半截青紫淤痕，终是叹着气背手离去——张家那在县学读书的秀才外甥，终究比三次落第的沈家小子金贵。
暮色即将漫过小溪畔芦苇时，沈时砚扶着祖母跨进沈家宅子。历经久远的黄泥墙裂着一指乱的缝，八仙桌缺腿处垫着从河滩捡的鹅卵石。
沈时砚扶着祖母跨过门槛。回首对母亲道：“娘暂且先带时流回屋，等爷爷和爹下工回来再作计较。”林氏转头拧着幼子耳朵往东厢卧房拖，沈时流踮脚呼痛：“阿娘轻些！耳朵要掉了！”
沈时砚将祖母安顿在西厢房里的木床上，老妇干枯的手攥住他的腕子：“阿砚莫要担心，阿奶如今还能经得起风浪。”说罢便要去灶房，被赶来的林氏拦下：“娘且歇着罢，媳妇这就淘米去。”
“奶奶，您歇着，孙儿去温书。”沈时砚帮祖母掖好被角退出房门。他立在木门前良久，直到灶膛里柴火发噼啪声惊醒了思绪。
东厢房里，墙上窗纸破了几个洞，漏进的夕照正落在桌案摊开的《论语》上，"克己复礼"四个字未干的墨迹，镇纸下还压着半幅还未临摹的楷书。
这是他穿越来的第十七日。原身三次童试落第后自暴自弃，月前失足落水才让他这抹异世孤魂顶了这身躯壳。
沈时砚指尖抚过书页，想起每日晨起时母亲偷偷塞进他书箱的杂面饼——沈家卖了三亩水田供他读书，如今只剩三亩水田和宅子后两分菜地。
听着灶房传来林氏训斥幼子的声音，其中还混着柴火爆裂的噼啪声。沈时砚从陶罐底摸出块墨条，就着残墨继续临帖。
横折竖勾间，原身残存的记忆与他的现代思维逐渐交融——在这宗法大过王法的乡野，仕族为荣的朝代。唯有科举能挣出一条出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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