定远侯府门前，车水马龙。
今日，是侯府认回流落在外十七年的亲生女儿的大日子。
虽说不是什么光彩事，但慕振邦还是命人打开了中门，府内主子，从老夫人到侯爷夫妇并世子、小姐，都已在正堂“荣安堂”内等候。
下人们交头接耳，都在好奇这位从乡野里回来的真千金，究竟是何模样。
“听说是在一个叫‘野猪沟’的地方长大的，那地方，听着就粗野。”
“可不是么，哪能跟咱们云语小姐比。云语小姐可是京城第一才女，仙女般的人物。”
“嘘，小声点，夫人说了，以后不许再提‘云语小姐’的身世，她就是咱们侯府的二小姐。”
负责接人的王管家，此刻正站在马车边，脸上挂着一丝不耐与鄙夷。
这一路，那个乡下来的丫头一言不发，像个闷葫芦。另一个丫鬟更是上不得台面，看什么都新奇。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。
“大小姐，侯府到了，请下车吧。”王管家的声音毫无敬意，甚至带着几分催促。
车帘动了动。
先是青黛跳下马车，她看着眼前这朱红大门，金字牌匾，以及两尊威武的石狮子，紧张得手心冒汗。
随后，一只手掀开了车帘。
那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，指甲修剪得干净利落，但虎口处却带着一层薄茧。
慕云昭弯腰，走下马车。
她没有穿侯府派人送去的新衣，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，长发用一根木簪简单地挽在脑后，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过分锐利的眼睛。
她一出现，周围瞬间安静下来。
没有想象中的畏缩、怯懦，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激动或好奇。
她只是站在那里，平静地扫视了一圈。那目光，不像一个初入京城的村女，倒像一个巡视自己领地的女王。
王管家眉头一皱，上前一步，摆出管家的威严：“大小姐，老夫人和侯爷夫人都等急了，快随我进去吧，莫要失了礼数。”
慕云昭的目光落在他身上，没有说话。
王管家被她看得有些发毛，清了清嗓子，转身就要引路。
“站住。”
清冷的声音响起，不响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。
王管家脚步一顿，回头不悦道：“大小姐还有何事？”
慕云昭看了一眼那洞开的中门，又看了一眼两侧的角门，淡淡开口：“我是谁？”
王管家一愣：“您……您是侯府的大小姐，慕云昭。”
“我是以什么身份回来？”慕云昭又问。
“自然是……侯府嫡长女的身份。”王管家有些摸不着头脑。
“既是嫡长女归家，为何是奴才引路，而不是主子相迎？”慕云昭的声音依旧平淡，但每一个字都像小石子，砸在众人心上。
王管家脸色一变。
一个乡下丫头，竟敢在这里跟他摆谱？
他沉下脸：“大小姐，这不合规矩。主子们都在堂上等着您去拜见，哪有反过来让他们迎接的道理？”
“是吗？”慕云昭嘴角勾起一抹嘲讽，“我流落在外十七年，无人问津。今日归家，却要我自己走进去，拜见一群占了我身份、享了我福气的人？这也是规矩？”
她上前一步，气势逼人。
“我今天，就要立一个新的规矩。”
“定远侯府的嫡长女回家，必须由侯府现在的主人，定远侯慕振邦，亲自来接。”
“你去告诉他，我在这里等。他若不来，这门，我不进。”
话音一落，满场皆惊。
所有下人都倒吸一口凉气。
疯了！这个乡下来的大小姐是疯了！
竟敢直呼侯爷名讳，还敢让侯爷亲自来门口迎接她？这是何等的大逆不道！
王管家气得脸色铁青，手指着慕云昭，嘴唇都在哆嗦：“你……你放肆！简直是目无尊卑，毫无教养！”
“教养？”慕云昭笑了，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，“教养是给人的。对我而言，你们，也配？”
她说完，不再看王管家，竟是转身，靠在了马车上，双手环胸，闭目养神。
仿佛眼前这侯府的赫赫威严，于她不过是空气。
青黛紧张地站在一旁，手心里全是汗，却也挺直了腰板。小姐说了，她的话，就是规矩。
王管家在原地站了半晌，气得浑身发抖。
他一个在侯府几十年的体面管家，竟被一个黄毛丫头如此羞辱。可对方毕竟是主子，他不敢真的动手。
僵持之下，他只能咬着牙，转身，几乎是跑着冲进了府里去报信。
荣安堂内，气氛早已有些不耐。
慕老夫人手持龙头拐杖，闭目养神。侯爷慕振邦端着茶杯，面色严肃。夫人沈若兰则时不时看向门口，手里紧张地绞着帕子。
世子慕云泽皱着眉，站在一旁。
而坐在沈若兰身边的慕云语，一身浅粉色纱裙，温婉动人，她柔声安慰道：“母亲别急，想必是姐姐第一次来京城，路上耽搁了。”
就在这时，王管家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。
“老夫人！侯爷！夫人！不好了！”
慕振邦眉头一竖，呵斥道：“慌慌张张，成何体统！人呢？”
王管家跪在地上，喘着粗气，将门外的情形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。
“……那大小姐她……她不但直呼您的名讳，还说……还说您若不亲自去接，她就不进这个门！”
“啪！”
慕振邦手中的茶杯被重重拍在桌上，茶水四溅。
“反了！真是反了天了！”他气得满脸通红，“一个乡野村妇，竟敢如此猖狂！”
慕老夫人也睁开了眼，眼中精光一闪，脸色沉了下来。
沈若兰更是气得捂住胸口：“这……这简直是……毫无规矩！”
唯有慕云语，垂下的眼眸中飞快闪过一丝喜色。
很好，越是粗鄙，越是疯狂，就越能衬托出她的美好。
慕云泽更是面露不齿，冷哼一声：“父亲，母亲，看来我们都高估了她。这哪里是侯府千金，分明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泼妇！”
慕振邦怒道：“去！给我把她绑进来！我倒要看看，她有多大的胆子！”
“侯爷息怒！”沈若兰连忙拉住他，“这大门口人多眼杂，若是闹起来，丢的还是我们侯府的脸面。”
她转向慕老夫人：“母亲，您看这……”
慕老夫人冷冷开口：“一个流落在外的血脉，能有多大的见识。振邦，你去。”
慕振邦一愣：“母亲？”
“去接她。”慕老夫人的声音不容置疑，“我倒要亲眼看看，这个孙女，究竟是何方神圣。先把人弄进府里，关上门，是龙是蛇，再慢慢调教。总不能让她第一天就成为全京城的笑话。”
慕振邦脸色一阵青一阵白。
让他堂堂定远侯，去门口迎接一个从未见过的村姑女儿？
这简直是奇耻大辱！
可母亲的话，他不敢不听。
他最终只能压着满腔怒火，猛地一甩袖子，大步向外走去。
侯府门外。
慕云昭依旧靠着马车，神色平静。
青黛小声在她耳边说：“小姐，他……他们会不会真的来打我们？”
慕云昭眼皮都未抬一下，只吐出两个字：“不会。”
她知道，这家人最好面子。
尤其是那位老夫人，视家族体面高过一切。她绝不会允许在第一天，就让侯府闹出把亲生女儿绑进门的丑闻。
所以，慕振邦一定会来。
果然，不多时，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。
身穿侯爵常服，面色铁青的慕振邦，出现在了大门口。
周围的下人全都噤若寒蝉，跪了一地。
慕振邦的目光如刀子一般，死死地盯着那个倚在马车旁的女儿。
这就是他的亲生女儿？
一身寒酸，毫无仪态，眼神里还带着一股让他极其不舒服的桀骜。
他强忍着怒气，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：“你，就是云昭？”
慕云昭终于睁开了眼，站直了身体。
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，前世临死前，他连看都未曾看她一眼。
她扯了扯嘴角，露出一抹极淡的，分不清是笑还是嘲讽的表情。
“定远侯，别来无恙。”
声音不大，却让慕振邦的怒火，瞬间冲上了头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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